南农的历史上,有一个有意思的现象。有一个人,和金善宝有着几乎相同的人生轨迹:都是南高师农科最初的学生,上个世纪20年代初期从学校毕业,都在恩师邹秉文的推荐下从事过农业技术推广的实践工作,都在1930年,以三十多岁的年纪远赴美国康奈尔深造,又都在1955年这一年双双成为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(院士)。这个人,就是我国现代棉作科学的主要奠基人冯泽芳。他和金善宝,一个是“小麦大王”,一个是“棉田守望者”,他们为了天下苍生的“温饱”二字殚精竭虑,在农业科学研究和农业高等教育领域不辍耕耘;他们是南农校园中两棵挺立的松柏,四季长青。
1918年,冯泽芳考入南京高等师范学校农业专科。家境贫寒的冯泽芳当初来到南高师,更多的是因为这里免收学费和伙食费。年轻的冯泽芳当时也没想到,自己会从此一头扎进棉田里,再也拔不出来。
曾经,冯泽芳中学毕业后差点因为经济原因不能继续上学。也许正因为此,他更加珍惜来之不易的深造机会。南高师的学术氛围和研究条件,又给予冯泽芳向上攀登的支点。在南高师修读农业专科的三年内,冯泽芳既博学理论,又注重实践,在报刊上发表了关于农业的文章6篇和译文1篇,开启了他农学生涯辉煌篇章。
1921年,冯泽芳专科毕业时,适逢学校升格并改名为东南大学。按学校条例规定,原专科学生,继续补读修满学分后,可获本科毕业文凭。冯泽芳一边工作,一边补读学分。在半工半读的日子里,他先后做过东南大学助教、江苏省立第三农校和第一农校教员。四年中,他学研不辍,又发表论文7篇,译文1篇,还编著了一本中专教材《中等棉作学》(中华书局出版)。他的论文《中棉之形态及其分类》,对中棉究竟有多少种性状和类型,作了系统全面的介绍。此篇论文奠定了中国亚洲棉分类的基础。另一篇论文《中棉之孟德尔性初次报告》,是在孟德尔定律发表后,首次应用于中棉研究,该研究是中国亚洲棉遗传研究的先导。一个正在努力获取大学本科文凭的专科生,敢于尝试研究这等尖端课题,并且一鸣惊人,其胆识与才智,令人惊叹。
1930年,已过而立之年的冯泽芳,在江苏省立通州(现南通)棉作试验场有一份稳定的工作,和妻子孟成玉在南京安家立业。可谁也没想到,这个年纪的冯泽芳,竟然考取美国康奈尔大学的留学生,并且执意前往,毫不迟疑。
在康奈尔,他继续坚持以实验铺就理论创新之路,埋首于棉花育种。当时的棉花育种工作,做成功的都是纯系育种和同种之杂交育种。为了拓宽育种途径,国内外学者多次进行过美洲棉与中国亚洲棉的杂交。由于这是种间杂交,很难成功,即使少量杂交成功的,其第一代也都不育。学者们都不明白是何缘故。
冯泽芳要解开这个迷,径自开展了自己的研究工作,他一头扎进温室里栽培棉花。开花吐絮的棉株上面,挂满了记载各项数据的纸片,引得同学们常在窗外驻足观看,将之戏称为“圣诞树”。
功夫不负苦心人。1932年,他以自己对棉花杂交育种理论的精到见解,获得了硕士学位。1933年夏,他又因论文优异获得哲学博士学位,并获得学校颁发的优秀毕业生金钥匙。他的博士论文《亚洲棉与美洲棉杂种之遗传学与细胞学的研究》发表在权威的美国《植物学报》上,这篇论文解开了当时国际植物学界的难题,为棉花育种研究开辟了一个新的方向,引起国际植物学界的重视。
1933 年, 冯泽芳学成归国,来到中央棉产改进所担任副所长。那个时候的中国,尚处于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环境中,种植业几乎完全是“靠天吃饭”。从美国回来的冯泽芳,靠着深厚的理论功底和丰富的实践经验,想要给中国的棉花生产来个“翻天”式的革新,着手改进国内棉花种植的品质。
1933年,冯泽芳接手前任,主持对31个中、美棉品种在南北棉区进行区域试验。四年后,他成功证明斯字棉4号成熟早、产量高,增产10.6%-66.7%,适于黄河流域棉区种植;德字棉531在长江流域表现丰产优质,平均增产14.8%。尤其是斯字棉更为突出,比脱字棉、灵宝棉增产36%,比本地小洋花(退化美棉)增产65%。这两个品种推广之后,深受当时广大中国棉农的欢迎。在冯泽芳的推动下,棉花在国内各主要农作物中,最先完成全国性的品种区域试验,使中国与苏联并列成为最早实行国家级棉花品种区域试验的国家。
抗战时期,我国主要棉区大部分沦陷,大后方缺乏原棉,更缺乏优质原棉。1938年,冯泽芳远赴云南,看到了多年生海岛棉,形同小树,习称“木棉”。经其反复鉴定,查阅多方资料,发现这种离核木棉属优质长绒棉。于是,他开始积极倡导研究和推广木棉,引起了社会各界人士的重视。很快,金融界与实业界配合地方政府组成木棉贷款团和推广委员会,在云南开远设立木棉试验场,贷款100万元,并制定出一整套领取垦荒地和贷款的详细方案,扶植农民种植木棉。经各方共同努力,仅几年时间,云南的木棉遍地花开,7万多亩白得炫目的木棉花,照亮了冯泽芳的梦想。
冯泽芳组织同仁开展中国棉区划分研究,这是他对中国棉花生产的另一个重大贡献。他通过研究实践告诉大家,一个棉花良种,只在某个特定棉区才能优质高产,而不能放之四海而皆准。一个棉区的棉种移至另一棉区种植,产量有下降的趋势。他的棉区划分研究,将“棉区”这个概念明确下来,奠定了棉花区域试验方法和棉区划分理论,对以后的品种试验和良种推广具有重大的实用指导意义。在此之后,我国的棉区划分研究,基本上都是在这个基础上进行的。
冯泽芳对于棉花有着纯粹的爱,同样被他这样深爱着的,还有他的青年学生。他曾说:“我一生最爱的,一是棉花,二是青年。”他在《科学》杂志上著文赞誉青年学者俞启葆在短期内发现两个连锁群;发现奚元龄踏实好学,就鼓励他钻研棉花细胞学,并为他关于棉属细胞研究之专著撰写重要序言,为他申请名额赴英国深造;他见徐冠仁的水稻遗传工作很出色,极力推荐其晋升副教授,帮他申请奖学金赴美深造。在冯泽芳的言传身教下,当时的中国,涌现出一大批德才兼备的农业科技人才。
描绘冯泽芳们的人生轨迹,很多有意思的现象带给我们一些规律和启示,这些从南高师走出来的优秀的农业科技人才,是什么吸引着他们在离开之后又眷眷不舍,重新回到母校的怀抱继续耕耘;是什么支撑着在他们30多岁的年纪,抛家舍业地远赴重洋,只为着心中那个科教兴农富民兴邦的梦想;是什么鼓舞着他们在农业科研和高等农业教育的领域孜孜以求,建功立业……无疑,这就是一种南农精神,一份浓浓的南农情怀。